那一天,我

我想該走的時候,沒有人可以阻擾整個過程的進行。我記得高中老師的話,人工製造的物品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而她卻選擇當化學老師。我不希望醫生把聚乙烯塑膠管放進我脆弱不已的喉部,人都要離開這個地方,我還真不想是身上多幾個洞再走。

很久之前,我以為我會死在戰場上面。在大學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戰爭會爆發,但是戰爭開始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對手不是原本我們以為的那個,至少到蔣中正的時代都還有人這麼認為,覺得對岸就是台灣的敵人。第一顆飛彈沒有告訴我們敵人的位置,多數的人保持平常上班時候的匆忙與自我中心,沒人注意到時間是什麼時候。或許精密的雷達儀器上頭已經告訴我們一顆高承載具有毀滅性威力的武器會扔下來,但是他們寧可把多餘的安全頻寬拿去下載P2P,畢竟哪個地方可以下載這些東西又不被發現呢?大家都在作自己,沒有人在意別人;大家寧可關心沒有食物吃的流浪狗,也沒去正眼瞧著那些眼中曾經有光芒的遊民。至少當第二顆飛彈降臨前,抬頭仰望天空的那些人比例增加,因為多數沒仰望天空的人已經沒機會轉身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算是幸運,軍中受過的訓練顯然不足以讓我應付這場戰役,所以上天幫我安排離開了這塊土地。我看著電視機上面的那個地方,試著從沒有冒出濃煙的地方尋找到我熟悉的背景,直到我在那邊看到那應該是屬於我的故鄉,我的家。

我這輩子都像是在追尋什麼地努力跑著,先是繞完台灣一圈又給他跑去國外跑個幾趟。有人說我是為了累積哩程點數,這個答案錯得離譜,我想要的是那個免稅商品上便宜的商品,我還缺兩個就湊成套。台灣的旅程沒有找到我所希望見到的東西,而國外的眾多景點抑是如此。我以為我在追尋的人生目標會因為我多走過了一些地方,遇見了更多人而清楚許多,但腦中所見到的東西卻是如此模糊而不堪。總歸一句話,我在國外沒有找到我要的東西,如此而已。但偏偏要在離家十多年之後向家人坦承這個答案,實在有些扭捏,總不想就這樣告訴他們說,「你們當年說的是真的。」我可以,但是我不想;如果我想的話,還需要在外頭弄個那麼多年才回來嗎?

關於戰爭的一切,電影裡面敘述的大概就夠了,我也不想再多說。如果讀大學時候的我能知道這一切,也許我會覺得有個電風扇和筆記型電腦就是天堂,不過我總覺得要更多才算是我的天堂。

我自認為健康狀況不錯,不過年輕時候耗費的體力超乎我的想像。身體來索討預支的健康就像是銀行偷偷把債務賣給融資公司一樣,來得時候總是那麼驚人,你幾乎不認得那是你曾經認識的自己;有力氣的話,我甚至會對債權人(我的身體)大發脾氣,指責對方為什麼如此心狠手辣,派出如此邪惡的病魔攻擊我。醫生則像是個會計師,對於你的身體一切只花了短短的幾個工作天(不含六日)就一清二楚,還可以大膽預期你可以活幾天。以前看電影總感覺那些醫生太誇張,難道生命是可以鐵口直斷嗎?但現在我可徹底感覺到,如果你可以努力咬牙活得下去,他所說的那個日子還真有點樂觀。

健健康康活到老本來就是個奢求,看過許多長輩都經過這個時刻,心中滿是害怕跟畏懼,深怕自己未來也是這個樣子。不過日子就是這麼殘酷,如同上千隻的小蟲子在軀體上頭蛀蛀啃啃,畫出數十條不曾屬於我的歲月刻痕。在我還能動,大概也能看到對面的光在眼前的時候,我比年輕的時候多走了些路,都看了些朋友。如果說年輕工作的時候,最大的樂趣是在聯絡本上頭寫下新朋友的姓名;我晚年的僅剩可以去做的事情,就是把這些人一一從聯絡本上頭刪除。這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等你挨過自己親人的死亡,好友的離去,大概反覆個十回合,你也會麻木。安慰的話類似早已上膛好的子彈一樣,能夠迅速沒有痛苦地讓他們的家屬好過些;我一直想要好的說話技巧,卻沒想過真正能用到的時候,是屬於這樣的場合。

我也以為我會躺在床上中風,然後被困在腐舊的身體當中直到離開。我這個年頭的人,排除那些在早些戰役當中跑不快被打中的那些人,還有那些搶奪食物和些許乾淨的水而意外死於鐵杆亂打的那群人,剩下的多半就是死於心血管疾病。現在想想,能死於因為暴飲暴食,或許也是種幸福。

以前進醫院可簡單,只需要掛個號,給醫生看個幾秒鐘,聽聽醫生說出那些你聽得懂卻不覺得有什麼嚴重的症狀。最後跑到批價櫃台看著小姐的臭臉,偶爾把脾氣發洩在滑鼠上頭,這個過程其實還滿有樂趣的。IC卡片讀取的閃爍光芒,象徵的是在健康保險局給付之下,你只需要負擔部份的醫療費用,就可以拿回物超所值的一堆藥包。現在想想,如果當年那些留在台灣的同袍有這些藥物,或許他們可以活得久一點,至少一口吞下去也可以快速解脫。不過後面的處理方式太浪費,相信所有倒在地上的人都不會願意看到這一幕,還是想辦法活下去比較不浪費資源。

健康的時候,進出醫院像是到了奇妙的觀光地點一樣。那些坐著輪椅的,打著石膏的,身上有孔或者不該有孔卻被插著一堆管子的人,就這樣動也不動地看著你。後頭的外籍看護互相打趣,告訴對方那些雇主有多麼苛刻,偶爾聊聊老人家最近又有哪裡動過刀,不過多半的時候都在閒話家常,沒注意到老人家因為眼中的那顆又硬又大的眼屎而淚流。我則拿著書本在那邊悠閒地站著,覺得世界都是跟我沒關係,卻沒發現以生命週期來說,我還有幸處於「生」的狀態,沒注意到後頭跟來的「老病死」。反正我只要請醫生確定我沒什麼問題,就可以輕鬆拿起健保卡,看看批價的小姐摔摔滑鼠,最後拿到一個藥包就走人。

那些老伯伯,在眼神當中互相交換了個訊息,偷偷替我標上了「觀光客」的記號。外籍看護沒有發現,我也沒發現,旁邊生病的小孩則滾動咕嚕咕嚕的大眼睛,看著兩個老人眼睛動呀動眨呀眨,盯著剛走掉的大哥哥這麼望著。

離開世界沒有那麼舒服,如果舒服還比較好,最怕的是感覺整個身體快要燒起來,皮膚上頭積滿了幾個小時不擦拭就會發臭的汗液。護士很細心,受過專業訓練的她們,知道哪些皮膚會因為不小心的施力而破皮,到時候不只需要毛巾,可能還要一些紗布和不具刺激性(騙人的)的消毒藥水。抱持獨身主義的我,老了旁邊也沒什麼人可以陪伴;你也知道親友,當你揮揮手要求他們不要在醫院待太久,他們就會將這個簡單的動作當成「我了解你們想要表示關心,以後再也不需要過來,我可以過得很好」,又或者是「滾,我一個人可以照顧自己」。

好吧,我的眼神比較兇惡些,但一個受病痛折磨的人有什麼好臉色,我還是希望他們可以偶爾些來看我,或者挑我比較乾淨的時候。畢竟儘管身上已經沒有幾吋強健肌肉和健美的身材,我這老的還是希望能夠以我最好的狀態來接待每個過來的人,別在護士擦拭到我大腿內側的時候闖進來,給我點隱私好嗎。

我在很多文章看過,有那種死而復甦的人(可能忘了帶護照上去),說臨死之前可以看到一道非常強烈的光芒,就這樣把他們引領過去,上頭還有所有親朋好友會守候在那頭等待你的回來。但你不應該相信那些因為嗑了藥而掛點上去的人,他們的神智不會因為他們重新回到人間而清楚些,會給出這樣的答案也是人之常情,不過反而替天堂做了些好廣告。但事實通常跟那些嗑藥人所寫的天堂文宣有些差異,如果要我形容那道光,我會告訴你,就跟電梯裡頭忽明忽暗的燈光差不多。我一直期待等下走下來是飾演王牌天神中上帝的摩根費里曼,不過走下來的人看起來不是那個樣子,就是那種打扮是你過去好像看過的那些人,但你又會忽略不記住的那種,哪應該是.....

「我是大眾緣的大眾臉,很高興為你服務。」不是這則廣告,不過大概可以解釋我看到的那個人,就是張大眾臉。你一看到他的時候就會有些親切感,感覺他好像在你身邊至少出現個五六回卻能始終保持低調,卻偷偷在你的記憶深處埋下了記憶的種子。

有點失望嗎?

「是有一點。」

其實我一直想換個更好的造型,但你應該不會喜歡,所以我就沒多作打扮。

「沒有光圈,沒有祥雲,其實說你是祂還有些勉強吧!」

你也知道光圈這個東西,隨便一個蓄髮的人都可以戴上個光圈說他就是人們的信仰。而你,就算我出現在你面前,戴上光圈,披上我那上漿反覆燙平的精美衣裳,在平凡當中帶點奢華,你還是會說我是聖誕老人吧!


「你很了解我,可惡的聖誕老人。不過,我倒是不知道你這麼健談。」

來接你,總要看些你的相關資料。雖然Blogger早就消失了,不過還好有頁存庫檔可以觀看。」

「覺得如何?」

數量有些多,內容也多半反覆重談,不過總歸來說還算是個能打發時間的東西。

「這點倒是我沒有想過,能夠透過你的嘴來告訴我也是件有趣的事情。」

關於裡頭多半侮蔑神的文章,我是想留些意見回饋,不過我沒有Google帳號,作罷。

「.....」


想走了嗎?

「我可以有其他選擇嗎?」

有,事實上還很多。

「真的嗎!」

不,只是另外一個無聊的玩笑,但我沒有侮蔑到我自己。

「是是是,走吧,走吧。」


你想聽其他的笑話嗎?天堂有幾個是不錯作家,有些則謊稱為暢銷作家,我帶到一半就扔下去了。

「我用了一生開個自己的大玩笑,現在,還真的只想休息。」

(笑)很高興你了解。


有些人以為作家就是出去玩玩,把見聞濃縮成一本凸版印刷的銅板紙印刷書,上頭還特價280圓整。當那些人花了一輩子寫了那些主題,他們卻沒有真正去仔細看過週邊的人,沒有去停下來關心那些在背後守候的人。作家們尋找著靈感,為了靈感而去找靈感,就像是透過鏡頭觀看世界的攝影師一樣,你已經有了既定的答案,等待上頭把那個景色巧妙地擺在你的面前罷了。沒有去關心,去聆聽這個世界,我想當個作家,賣的就是世界的型錄一般,好看的圖片加上廉價感情所寫的文字。

我離開了自己的生活,想去追尋那些不曾屬於我的感動。最後回到的地方,還是回到了這裡。我想要的一切都在這邊,朋友、家人、快樂、感動、哭泣、淚水,都在這片土地上嬉鬧迴盪著。當我被送進攝氏870度的鐵爐當中。我的一切,我以為我該珍惜的一切竟然如此簡單瓦解,碎裂在鍋爐的隙縫當中,還有撿骨工人的肺泡當中。天曉得你中有我是如此可怕的事情,告白的時候還能說得如此順口而甜蜜。

我人生的玩笑話,是我以為的那一切,微小到不足以感情,感覺。

而祂,看在眼裡,在意你所閱讀過的畫面,心裡頭那刻的感動,或者腦袋中稍縱即逝的善念與邪惡。那些微小的沙塵,曾經是我的一切,祂又將其拾起,放進即將給我的餞別禮,小小沙漏。

小泉

喜愛用文字說明自己眼中所見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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